Tartarus.

就像花期短暂的蓝色花朵。
佣占回坑ing
微博:喃晚Eve

【佣占】终将重逢的世界

◇全篇共约1.2w字,第一次尝试he中篇希望食用愉快

◇皮肤设定参考刺客披风与牧羊人,有庄园实验背景但大量私设请注意

◇以及可以给我留一点评论吗orz



灵感来源:

沿着鸽子的哨音

我寻找着你

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颗迷途的蒲公英

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北岛



正文:


       在近两天半的车程后,窗外的景色彻底地陌生起来,绵延的柔绿色的山坡在浩渺的天空下起伏,零星的牛羊驻足于蜿蜒的溪流旁,向午后阳光下清澈透亮的水流索取生命的泉源。原本吵闹的车厢里只剩下一位前往终点站的旅客——奈布 萨贝达,一位刚完成委托被上级调派到“永宁乡”小镇暂避通缉令的雇佣兵。其实他本来只打算待在郊外的出租屋里养半个月的伤,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市区及周边都混乱不堪,他的上级就联系了她生活在牧区的远亲,让奈布去那儿待到各方势力大洗牌结束。


         此时此刻,我们的雇佣兵萨贝达先生正在盯着那位女士寄给他的字条陷入沉思,“我堂哥的叔叔姓……”后的字母被反复涂改修正后晕染成一团,后面接上她自暴自弃似的一句“算了,你直接坐车到永宁乡站就行,他会去站台接你,你自己问他怎么称呼吧”。


        看得出来,确实是很远的远亲。


         奈布没什么表情地把字条收了起来,甚至懒得腹诽他不拘小节惯了的上级,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是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苦恼的……吧。在听到广播报站的声音后,奈布背上背包,起身向车门走去。


        …………


        成年人平静的心情在奈布环顾空空如也的车站四周发现除了他之外唯一的活物是一只猫头鹰后灰飞烟灭,他沉默地与立在站牌上睁着橙黄色大眼睛的猫头鹰对视良久,垂死挣扎般地开口,

         “嘿伙计,你是来接我的吗?”


         理所当然地,没有人回答他——呃,也没有鸟回答他。奈布做了一次深呼吸,觉得自己肩胛处的枪伤将感染的细菌转移到了他的脑子。就在他准备先随便找个地方落脚时,那只体型不算大的猫头鹰扑飞上了他的肩头,奈布这才注意到它的脚上绑了一张纸条,他把纸条取下来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小段笔迹优美的手写字——

         萨贝达先生:

                     很抱歉我暂时无法离开牧场迎接您,请让我的役鸟为您指引方向。


         ……好吧,奈布的第一反应是来接他的居然真的是一只鸟。他反复看了字条几次,遗憾上面没有落款,役鸟的主人大概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漂亮连贯的字迹让奈布不禁怀疑它是否真的来自一位偏远小镇的牧民,直到那只猫头鹰离开他的肩头向前飞去,奈布才将纸条对折放入了披风外套的口袋,跟着它踏入一望无际的茫茫原野。


         冬季即将结束的季节,气温还未回升,柯克伍德山脉附近的草甸上野草灌木嫩绿色的新芽已经冒了尖,夹杂在深绿枯黄的斑驳之中,在自北向南的季风里翻涌新生的雀跃。奈布原本随意扎在脑后的发辫被彻底吹散,发尾不及垂落至肩又被风扬起在空中飞舞,他把挡住眼睛的发丝捋回脑后,于是视野里又只剩天空之上轮廓鲜明的洁白云朵、隆起又下沉的连绵山坡、以及始终在前方不远处为他带路的棕黑色雕鸮。他在满世界的风声里穿行,直到天际泛起微红的暮色,他看见稀疏低矮的树林尽头的木屋,与他同行的役鸟降落在一个人为迎接他伸出的手臂。


         奈布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站在木屋门口的男人出乎意料的年轻,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米白与深灰交接的兜帽长袍自上而下包裹着那人修长的躯体,一条深棕色的腰带勾勒出他漂亮的腰身线条,同色的皮革手套抚上猫头鹰蓬松的羽毛,奈布继续向上看去,瞧见遮住那人大半张脸的印着奇异纹路的眼罩。


         但那人此刻正准确无误地面朝着奈布的方向,让奈布几乎产生一种自己在被一寸一寸凝视的错觉,那人似乎在笑,浅红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清澈婉转的声音就流淌进了风里,他说,


         “你来了啊。”


         听起来像是招呼一个熟稔的朋友,然而奈布确定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无意冒犯因此谨慎地措辞,可最后的回应还是难以避免地显得冷淡,


         “……你好,我是奈布 萨贝达,” 他顿了顿,又不自然地添上一句“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好在那人像是不怎么介意,礼貌地将这场必要的客套向下推进,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名字是伊莱 克拉克,”  那人不知是故意模仿奈布的停顿还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后也哑然半晌,又用明显染着笑意的声音补上了后半句,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伊莱领着奈布进了屋,后者习惯性地开始观察陌生环境:木屋看起来不大,进门摆着一张低矮的餐桌,灶台和厨具都靠在墙壁一侧,往里走是一间很小的卧室,里面却硬生生地塞了两张单人床。……?


         奈布把行李安置好后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了下来,走出卧室看见伊莱正在点灯,昏黄的如雾气一般的光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他在屋内放下了兜帽,奈布得以看清他柔软的棕色短发以及脸颊脖颈出裸露的白皙皮肤,那种自他进门时就产生的矛盾感愈发强烈,他暂且压抑住发问的冲动,因为伊莱正端着盘子在餐桌旁用恰到好处的热情态度唤他来尝尝自己做的晚餐。


         晚餐是简单的烤面包和蔬菜汤,奈布在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礼节的夸赞后两人的交谈暂时终止,他们似乎都没有在进食时谈笑风生的习惯,几乎同时放下汤匙后奈布主动去水池边洗了碗,伊莱没有阻拦他只是道了谢,这反倒让奈布彻底放松了下来,他不太喜欢麻烦别人,借宿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令他困扰,如果能帮上什么忙自然再好不过。


         距离上床睡觉的时间还早的很,伊莱问奈布愿不愿意去四周的山野上散散步,奈布没理由拒绝他的邀请,两人一起走出木屋后那只雕鸮不知从周围哪棵树上飞了下来,伊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奈布没听清,只是随口问道:“方便问问你的役鸟的名字吗,它看起来被驯养得很好。”


         “谢谢,祂本名的发音对于人类的声带来说有些过于困难了,不过你可以直接用‘布洛黛薇’称呼祂,祂不会介意的。”


         很怪异的回答,听起来似乎这人拥有与动物对话共情的能力,然而身为早年走南闯北接触过无数千奇百怪人类的雇佣兵,奈布没有对伊莱的回答产生什么过激的反应,他默默审视着身旁青年身上种种不和谐之处,试图分析其中的隐情关联与缘由,却突然听见一声轻笑,


         “没想到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关于布洛黛薇。”


         ……嘶……


         奈布咂摸了半晌这句耐人寻味的调侃,也跟着扬起唇角笑了下,自恃游刃有余语调轻松地问,


          “你是在暗示,我已经被允许问一些关于你本人的问题了吗?”


          “可以这样认为,——除非你对我不好奇的话。”伊莱说这种俏皮话时也不显得轻佻,微微颔首态度温和得甚至称得上谦逊,却像是因为笃定奈布已经对他产生人类对待神秘本能的探究欲。


         “怎么会,”奈布和伊莱并肩走在黑色夜幕之下寂寥的草野,从纷繁的思绪里挑拣一个无关痛痒的疑问当作关系拉进的铺垫,“你的木屋里是还住着其他人吗,我看卧室里摆了两张床。”


         “准确来说,我也只是暂住在那里,那间木屋的主人是我父亲的朋友,冬天这片草甸的草源不足以饲喂他养殖的羊群,就会带上三分之二去南面的山野放牧,我来帮忙照看留下的这部分小羊,那位先生就在木屋里添了张床。山南那边不方便借宿,他便拜托我来接待你。”


        奈布听完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如果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已经是上一辈的人物他确实难以接受,还好只是一点信息差带来的误会,得到伊莱的解释后,他对于伊莱肤色的困惑也有了解答——一位全职牧民基本不可能有这般干净细腻的皮肤,他猜测伊莱应该是神父传教士之类的职业,毕竟他兜帽眼罩上样式特殊印花过分惹眼。


         不过奈布暂时不打算开启询问职业这一类的话题,万一伊莱礼尚往来地询问,他不太方便透露自己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工作,奈布显然也对其它的一些事情很感兴趣,但他少有地踟蹰,很多次瞥过伊莱的眼罩思索如何开口才不显得唐突。


         “你是在好奇我的眼睛吗?”伊莱像是察觉到了奈布频频投来的视线,很自然地转头“望”过来,奈布嗯了一声,还没想好如何接话,伊莱已经善解人意地为他解答,


        “我的眼睛不能长时间接触光照,眼罩可以在阻断光线的同时帮我免去一些社交语境里不必要的麻烦,但也不影响我正常视物。”


         奈布没有立刻回答,他难以说服自己相信这番显然前后矛盾违背常识的解释,但却又想不到伊莱刻意编造谎言的理由,因此他决定沉默地听下去,伊莱却在这时止住了话声,又偏头“望”了他一眼,突然轻飘飘地说了句,


         “你眼尾那颗小痣很好看。”


         奈布在花了三秒思考上级将这种无聊的信息告知他人的可能性后,理智地认为还是伊莱真的能不通过光线视物这件事更有可能发生在这个本就魔幻的世界里。他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又在意识到伊莱其实看得见自己的动作后放下手。


         “……谢谢?”


         流动的浮云在这时不再遮掩那抹莹白,皎洁的水一般的月光静静地在两人脚下的土地上流淌,他们乘着影子交织成的船在静谧的海面航行,奈布走在靠后一点的位置,看着伊莱在月光下更显柔和的轮廓,在布洛黛薇短暂地飞落回他的肩膀的瞬间感到一种莫名的既视感,于是鬼迷心窍般地发问,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他说完就后悔,听起来实在像老套又烂俗的搭讪,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片段只称得上臆想,恍惚里望见的人影背对着他站在海滩上在船只残骸的拥趸间衣摆飘扬。


        可他明明从未见过那样死寂悲伤的大海,无意瞥见的杂志照片 电影片段为他构筑起虚幻的记忆,产生似曾相识的暧昧错觉。


        伊莱不知道奈布此刻的内心,他只是回过头,在奈布失律的心跳声里玩笑似的轻声说:“嗯……也许吧。”






        意外地一夜好眠。


        奈布醒来的时候卧室里只剩下他一人,金色的晨光仰躺在靠窗那张已经收拾整齐的床铺上,他检查了一下肩背伤势确认并无大碍后便也起床离开了房间。


        餐桌上摆着尚有余温的肉饼和茶汤,盘子下边压着张字条——早餐。我去山坡下的草地照看小羊了,你想来的话可以让布洛黛薇为你带路,她喜欢待在门口的房檐上(如果不在就在木屋周边的树上)。


         奈布叼着饼披上披风走出木屋,仰头往延伸出的一片屋檐里看,和阴影里一双又圆又亮的橙黄色眼睛对上了视线,伊莱的役鸟似乎并不认生,张开翅膀飞下来奈布刚好用手托住它,他没忍住戳了戳布洛黛薇前胸看起来手感格外好的羽毛,换来叼住他手指的鸮喙。


         没用力,更称不上痛,奈布抽回手指后心情很好地笑了声,跟着布洛黛薇去找伊莱。


         顺着缎带似的清澈溪流向下,奈布远远望见几朵柔软的白慢悠悠地在山坡下飘浮,再走近些,就能看清小羊水润的灰黑色眼睛和眼周口周从没有被绒毛覆盖的浅红色皮肤。


         伊莱坐在溪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陪着一只品色格外出众的小羊喝水,他好像在和那只羊说着什么,微微低着头捏着几根细长的草茎编成一条系在羊蹄上,小羊回头抬起后腿看了眼,又转回去像是满意地跺了跺脚。伊莱察觉到奈布的到来后朝他挥了挥手,奈布就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早晨的风轻柔柔地吹着,他们两个人没刻意找话题聊天,伊莱挑了几根色泽漂亮的草茎开始编第二条草辫,奈布扯下自己的半指手套,也从地上揪了几根草学着伊莱的动作编起来。


         “嘶……”明明每一步都模仿伊莱的奈布盯着手里莫名其妙打结的草茎困惑起来,伊莱扑哧笑出声,偏过身子就着奈布的手把结解开,将草茎从正确的位置绕过去。他的手有点凉,奈布碰到伊莱时这样想,和自己有着枪茧和旧疤的双手不一样,伊莱的手应该是常年被厚实的皮革手套包裹着,皮肤看起来比奈布白了将近一个度,只除了指尖被冻得有些泛红,整齐圆润的指甲下透着些许血色。


          “好了,是这样绕。”伊莱说着收回手,奈布心里闪过几分可疑的怅然,随即把注意放回了已经编好的草辫,他估摸了一下长度,把它当手链系在了左手的手腕上,端详一阵后觉得还不错便没摘下。


         一旁的小羊不知什么时候踱步到了他的身旁,盯了一会儿奈布的新手链后咩咩地冲他叫了几声,奈布不知所以地望向伊莱,发现这人正捂着嘴偷偷地笑。


        奈布想起来伊莱似乎能听懂动物的语言,就问他它在说什么,伊莱说它让你不要模仿它,奈布于是抬头望天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小羊凑近气愤地拿脑袋拱他,直到伊莱把它揽过去安抚才既像委屈又像撒娇地往伊莱怀里躺,伊莱有些无奈地摸摸小羊脑袋上短短的角,和奈布解释这只小羊比较黏人,奈布心说那是因为你太宠着它了。


         这话如果说出来有种夫妻在教育孩子方面争执的诡异感,奈布于是选择闭嘴。


         伊莱似乎很喜欢动物,而显而易见的是他被各种各样小生命们亲近着,不断有小羊凑到他脚边仰着头望他,在被摸摸耳朵和角后慢悠悠地离开,也有奈布叫不出名字的飞鸟落在他的肩头,遇上“认识”的“朋友”伊莱就会向他们介绍奈布,他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在大概十几分钟后收到新朋友的见面礼,一块亮晶晶的玻璃或者一小截漂亮的白桦树枝,诸如此类。


          都说人在悠闲放松的时候会变得幼稚,奈布好像也是这样,他从一小堆收到的小礼物里拣出一块形状特别的透明的树脂,捏着端详一会儿在阳光下缓缓调整着角度,直到不远处的草地上浮起一块小小的光斑,又像是不经意地漂流到了伊莱的身边,他怀里的小羊被吸引了注意,好奇地探出脑袋走过去用羊蹄轻轻地踏上那片明亮的泥土,在光斑突然消失后陷入短暂的迷茫。


          “咩?”


         奈布不动声色地把树脂装进了口袋,牵了牵嘴角哼笑一声凑到伊莱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说:


          “伊莱,它好笨啊。”


          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后,伊莱偏头,向奈布露出一个温和到慈爱的微笑,柔声说:


          “你知道吗,奈布,我现在觉得你就像中学里那些捉弄小女生的男孩们一样充满了…童趣。”


          “……”


           其实已经二十六岁的沉稳雇佣兵轻咳一声,垂眼抿唇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色,奈布不笑的时候眉眼总会牵扯出几分凉薄与漠然,如果忽略他耳廓处浮起的极淡的那抹绯色,倒也的确显出几分不近人情。


          然而伊莱只是又拍了拍奈布的肩膀,宽慰似的补上一句:“是在夸你可爱。”


          内心已经有些崩溃的某雇佣兵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矜持而冷酷地颔首:“谢谢你,但没必要。”

         

          伊莱于是又开始笑,他似乎心情格外好,红润的唇线扯出愉悦的弧度,露出几颗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兜帽帽沿压着的几缕额发在风里飘起来,有一缕贴在了他裸露的脸颊,奈布望着伊莱抬手把它拨开,在这在寻常不过的画面里不自觉暂停了呼吸,他猜测也许几百年前他们前世的灵魂曾经相恋,不然又如何解释从见到伊莱为开始的每一次心动都带着似曾相识的错觉。







          似乎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在之后的几天里,奈布总是陷入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境,有时候是在废弃破旧的游乐园里,八音盒无休无止的诡异旋律交缠着压抑的光线色调沉沉地压在他身上,他倒在血泊里,在扭曲失真的视野里看见一个灰蓝色身影,那个人跪下来,灰尘沾上他破旧的衣袍,额头处传来温热的触感,奈布费力地维持着清醒,在梦里却听不清那个人说的话,只是强撑着搭在那人的肩膀上站起向散发着耀眼滚烫白光的方向走去;有时候是在寂静无声的教堂,日光照进紫色的玻璃彩窗,他独自一人站在仿佛被过度曝光的空荡荡的教堂中央,隐隐约约想起和什么人的约定,走向宣誓台背后不被光线浸润的角落,在昏暗与错乱中拾起一束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藏起的铃兰花;有时候是在烛光明灭的长桌旁,看不起面孔的“同伴”沉默地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他困倦地趴在桌沿闭目养神,直到那个灰蓝色的身影拍拍他的肩膀,他自然地拉住那人的手站起来,和他一起走进“门”内浓郁的黑暗里……


           过于碎片化的场景,奈布拼拼凑凑醒来时残存的记忆,无法构筑能够说服自己的理论证明,证明那是关于他们的往昔。


           于是暂且搁置一旁。


           奈布决定趁着机会好好地给自己休一场假,他没再想佣金委托那些事,每天不是跟着伊莱去草野上放羊就是去山下小镇的市集里采买,下雨天都不想出门,就一起裹着毯子坐在油灯边上喝茶聊天,伊莱有几本并不大众的诗选,奈布看不懂爱尔兰语,伊莱有时候就挑着念给他听,他也不需要解释和译文,只是闭上眼在全然陌生的语言里被牵引着一同歌颂自然与生命,脚下这片平原从枯萎到郁郁葱葱,山谷从静静伫立到依循风声重逢,北半球的冬季似乎即将结束,在一场细雨的浸润之后,大地之下安睡的生灵都在缓缓苏醒,草薰风暖,所有的美丽都在打破沉默。


         伊莱收到小镇上朋友的信,朋友经营着一家小酒馆,他说研发出了新口味的朗姆酒,邀请伊莱晚上去喝一杯。他问奈布要不要一起,奈布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在下午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出发,慢慢悠悠地晃到小镇上,群星已探出了云层,广阔的天空似乎里他们很远,遥远的星星缓慢的眨眼,追随着他们一路走向小巷深处。


         私人经营的酒馆规模不大,奈布远远望见挂着“Tipsy Moment”牌子的店面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伊莱轻车熟路地推门带着奈布走进去,在留声机转动倾泻出的轻快的乐曲声里和吧台边削着冰球的卷发女人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黛米,我带了个新朋友来。”


         “晚上好啊伊莱,”女人闻声把冰球扔进杯子里看过来,在看到伊莱身后的奈布之后有些诧异地挑眉,“ ‘新’朋友?”


          伊莱很自然地点头,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坐下,名叫黛米的女人又不带冒犯地打量奈布一阵,弯唇笑了,


          “很少看见伊莱带着朋友来我这,你好,认识一下,我是黛米·波本。”


          “奈布·萨贝达,晚上好,波本女士。”



          奈布在伊莱身边坐下,黛米向他点点头,向调酒器里倒入量好的柠檬汁金朗姆和樱桃糖浆,摇晃之后把金红色的酒液倒入盛着碎冰的玻璃杯,最后放上了两颗新鲜的樱桃和几片薄荷叶端到伊莱面前。


          “樱桃朗姆酒,尝尝。”黛米在伊莱接过杯子后转而问奈布,“这位先生呢,喝点什么?”


          奈布本想随口答一句除了酸味酒都可以,不过还没出声便听见伊莱已经替他回答,“柠檬水就好,他肩上和腰上都有伤,不能喝酒。”


          奈布猜测大概是换衣服顺便给伤口上药换绷带的时候被伊莱看到了,可惜知道缘由的人中显然不包括面前这位表情由意外莫名其妙转为了然的女士,


          “你怎么知道?噢……忘了你们是‘朋友’。”黛米话里的重音显然落在的奇怪的地方,奈布用余光去看伊莱此时此刻的表情,却发现他正在认真地咀嚼一颗樱桃,听到黛米的打趣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显然是懒得过多解释。


          而奈布更是不可能为此辩解什么,当作没听懂面不改色地对黛米说:“嗯,就要柠檬水吧,麻烦了。”


                 调酒台上的柠檬用完了,黛米去储藏室拿新鲜的材料,奈布单手撑着下颌偏头望向伊莱,趁着调侃他:“出门的时候说请问喝一杯,原来是指柠檬水吗?”


         伊莱用搅拌匙搅着杯子里的冰块,闻言晃了晃酒杯,上层浅色的酒液托着墨绿的薄荷叶浮起又降落,他似是遗憾地回答奈布:“很可惜,我无意看见你上周扔掉的药盒,消炎类药物禁酒一周,没算错的话今天刚好是第五天。”


          伊莱微微抬起下巴向他比了个五的手势,奈布喉咙里滚过一声低笑,指尖轻颤,转回头在黛米回来时勉强抑制住想要戳一戳他脸颊的冲动。


          黛米把柠檬水递给奈布,听见伊莱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黛米一边俯身从矮柜里拿出一瓶多夫林底酒,一边回答:“还不错,都挺顺利的——各种意义上,”


          她随手给自己调了一本基础款的高度酒,摘了手套坐下后像是平常聊天一样告诉伊莱她最近联系到了玛尔塔和薇拉,她们说改天到这边来聚会叙叙旧,伊莱听完像是想起什么问但玛尔塔小姐是不是不能饮酒,黛米有些惊讶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着这些事呢,伊莱笑了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感慨确实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前段时间收到奥尔菲斯的来信,“影响”在慢慢淡化,大家好像都快“回来”了。


          伊莱面前的朗姆酒已经只剩小半,他像是有点醉了,脸颊上浮起浅浅的红晕,宛若铺开的胭脂色的云霞,说到这里时他很高兴地笑起来,捧着杯子微微低头的样子有点迟缓的可爱,黛米轻而易举地看出他在想什么,眼珠轻轻地转了转,视线有意从奈布身上蹭过意有所指地附和伊莱,“知道你等他很久了,这一次别再错过啦。”


          他们谈论这些与奈布无关的事情时奈布喝着柠檬水一直没插话,听到这里时突如其来的危机感终于让他不自觉抬头望了两人一眼,黛米如同给每一个给朋友的新朋友分享八卦的女孩子一样告诉奈布那是伊莱曾经的搭档,默契非常,关系好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早就在一起了,结果后来大家因为一些原因彼此分离再遇见伊莱之后才知道他们当时其实只是朋友。


           “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早就是双箭头啊。”黛米这样说着,奈布说不出来他此时的心情,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浇息刚刚闪烁的火苗,他难以避免地感到失落,却还是若无其事地问伊莱那为什么当时没在一起呢。


           “……”

            

           许是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缓慢,伊莱听完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奈布思考了好一会儿,时间久到奈布开始紧张他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不可言说的心意和语调里并不明显的低落,他的心脏被攥紧,试图岔开话题的的时候却听见伊莱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我不知道,我当时没有勇气问他,为什么明明拿走了我放在教堂里的铃兰花,却不愿意拆开压在花下的那封信。”


           伊莱像是困倦地趴在了吧台上,在陷入薄荷樱桃味的醉梦之前小声嘟哝着,


            “可他明明也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奈布的心脏几乎在瞬间彻底失控剧烈地跳动起来,针扎似的刺痛侵入他的大脑,纷杂的光影迷乱的画面在视网膜上跳跃,他扶着脑袋撑在吧台上想要看清某一帧的景象,却还是模糊一片。


           十几秒,也可能过了半分钟,那阵狂乱的眩晕终于如退潮般散去,急切的困惑却又像成团的蝶浪从他的胸腔上涌,可伊莱像是已经睡着了,肩胛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地起伏,奈布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直到黛米放下空酒杯发出一声轻响,他回过神,黛米说太晚了你们回山上不方便,在她这儿留宿一晚吧。


           奈布应了声,起身后犹豫一会儿还是选择揽着伊莱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向前走,伊莱半梦半醒地间在他颈窝处无意识蹭了蹭,温热的呼吸裹着朗姆酒的香气贴上奈布领口外裸露的皮肤,搭在伊莱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奈布庆幸自己的神志还算清醒,把伊莱抱到客房的床上后就克制地拉开了过分暧昧的距离。黛米悠悠然飘走时扔下一句不好意思我这儿只有一间客房麻烦你照顾一下克拉克,奈布在混乱的思绪中心不在焉地答应,半晌才突然意识到他今晚要和伊莱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还是在他们疑似其实是“旧情人”的前提下。


          真是……好陌生的词语。奈布仰躺在伊莱身侧望着天花板发呆时这样想,他的心跳还是很快,灵魂抽离像是飘浮在暖色调的云朵上,不切实际的梦幻感凝成一个折射着柔光的泡泡,奈布在胡思乱想中闭上眼,又祈祷它不要在天亮之后破裂。


          奈布这前半生从未有过任何信仰,却在这一刻近乎虔诚地向天地生灵祷告,是遗忘也好,是梦境也罢,就请让他美梦成真吧。

       






           最终幕的那天庄园里迷雾散尽,是少有的晴天,曾经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开的铁门大敞着,门外是一片扭曲混沌的灰色空洞,夜莺衔来的“感谢致辞”中承认那是回到现实的时空流,实验已经结束,他们都可以回到原先所处的时空。一些人踟蹰,一些人惊疑,却也有人满怀希望走出门外,再不见踪影。


           奈布坐在离门几米远的台阶角落里,久违的阳光照着地上散落的碎玻璃闪闪发亮,褐色的泥土上被投上两个人并肩的深色阴影,视角偏移望见那个人也在低头看他们的影子。


           那人的瞳色是很特殊的水蓝色,像温泉山谷里清澈空茫的湖泊,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冰晶似的湖底,奈布无端担忧起阳光是否会将他的眼睛烫伤,他问怎么今天摘了眼罩,那人闻言抬起头,水波浮动,好一会儿,他笑了笑,只说想亲眼再看看庄园里的太阳。


           徘徊在前厅的人们越来越少,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向他们挥手告别,转而踏进门外的世界里,奈布隐约感受到一种剖白的渴望,却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要袒露怎样的心意,所以只是很轻很轻地问,诶,你现在还能看见我们的未来吗?


           长久的沉默淹没他们置身的角落,在心脏下沉到最幽暗的深渊之前,奈布听见那人一字一顿显得过分庄重的、近乎誓言似的回答:


           “无论如何,萨贝达,我们总会再见。”


           那时奈布觉得被阳光融化的其实是他的眼睛,酸涩的水雾上涌涨得他眼眶发痛,可他的灵魂依旧因为受到安抚归于平静,那些日日夜夜裹挟他的血腥与噪声都在远去,这是“游戏”的尾声,却的确也是新的开始。


          于是他也终于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明亮的金白色的光影降落在归于寂静的庄园之中,铁锈斑驳,树影婆娑,奈布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秒回过头,隔着几米距离又望见那双蓝眼睛,在那个瞬间他终于回忆起他的名字,脱口而出的音节宣告着一切过往的归位。


          他说:“再见,伊莱。”


          ——你说得对,我们总会重逢在新的世界。






          奈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侧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撑着床坐起来,紧接着,纷乱繁杂的名词开始如暴雨一样砸在他的神经上——


          邀请函,庄园,游戏,实验,破译,逃生,役鸟,橡子蛋糕,教堂的约定,未被提及的信……


          一个晚上的时间,大脑体贴地为奈布将尘封的记忆梳理清晰放回缺失的空白页里,鸟雀清脆的啼啭时不时从窗外飘进房间,好像冰凉的冷水淋在身上,奈布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他飞快地披上衣服冲出房间,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想见他。


           客厅和餐厅里都没有人,黛米知道他们今天就要回去,出门之前留下道别的字条,奈布放下纸条,然后瞥见阳台上高挑的身影,他走近,伊莱站在栏杆边上,正在对落在手背上的麻雀说话,他听到靠近的脚步声转身,雀鸟飞上阳台一侧老树横生的枝桠,在如常的问候之前伊莱意外地被紧紧地抱住,奈布的体温和强烈又急促的心跳声从相贴的胸膛传递,他的声音低哑,在伊莱耳边响起时却如同震耳欲聋的塔楼钟声般淹没了一切的风鸣与鸟啼。


          “我回来了,”他说,“伊莱,辛苦你了。”


          …………


          伊莱放空地站在原地,他还在庄园时曾无数次听过这句话,劳神后的眩晕里,逃离后的力竭里,重伤时的思维涣散里,这四个字象征着他身上的重担被那人分过去扛起,可这里不是庄园游戏,奈布如今接过去的又是什么呢,涌动的心跳一层一层漫过伊莱,他安静地聆听着胸腔共鸣出的巨大回声,半晌才从如骇浪般的记忆浪潮里抽离,他回抱住奈布,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我答应过你的,我们总会再见。”



           在春天的季节里,似乎一切都在不断向着清晰明朗的模样转变,那些在冬季里模糊的暗哑的真心终于在这一刻于和暖的天光之下显露,风轻云淡,灵魂依偎,不言而喻的爱意交融又流淌,滤过所有真情难辨的不安与求而不得的苦痛。


           奈布向他解释那天教堂光线太暗他战遗叠满意识模糊,只找到了在大厅碰面时伊莱告诉自己的铃兰花,伊莱有些不好意思地抵在奈布肩颈处的凹陷,强装镇定地回答说是这样啊。奈布在伊莱看不见的地方弯眼轻笑,又在近乎纵容般的默许下解下了他的眼罩,挡住晨光的手在确认伊莱适应了光线之后放下,他们隔着很近的距离对视,在水蓝和草绿的眸光里看见彼此的倒影,伊莱得以看清他眼睛里的笑意。



          “可以再给我写一封信吗,亲爱的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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